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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遼人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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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前就沒去過江南,這還是毛玨二十幾年最遠一次出門,為了這次出門,他可是擺足了排場,黑珍珠號在內五條風帆戰列艦,又在東江借了六條福船,龐大海的第四團八百個親兵,借的和本來有的水手一千出頭,總共達到了一千九百隨行人員,不過這個舉動可不是為了敗家撐面子,而是為了賺錢。

壓艙石都差點被扔了,全裝的玉米酒,上層箱子裏滿滿的都是人參,多的跟大蘿蔔那樣,領地越往北山越多,這年代野生人參還沒經過破壞性的采挖,人參還沒那麽稀缺,這玩意可是毛玨的搖錢樹之一。

不就算如此,毛玨也不想竭澤而漁,去年就收了一大批人參籽下到林地裏,明後年,估計他還會有更多的人參。

而上層最好的甲板貨倉則是層層疊疊一大堆墊滿了烏拉草的精致木箱,裏面全是晶瑩剔透的水晶玻璃燈罩,外面還有幾十個大小不一的燈架,最大的和他軍官俱樂部最大那盞一般大小。

其實這個年代的水晶燈並不實用,沒有電,只能加燈油,亮度沒有電燈那麽亮,加油卻是個繁瑣的活計,每天要點亮兩展巨燈,需要十個人忙碌一個時辰,耗費的燈油得二兩銀子,一年花在燈上的,就得七百二十兩。

不過這點錢對於那金箔當雪花片子從寺廟投下就是為了見識下金雪是什麽樣的揚州土豪,江南富商來說,這點銀子估計是不值一提的,要的就是這個排面!排面!

最後則是整個北方的至寶,毛玨的北洋鏡,這次一人高的大衣鏡,半人高的穿衣鏡,還有巴掌大小的照面鏡各兩塊,這對於一年一塊或者兩塊的銷量,簡直算是慷慨了。

帶著這些東西,毛玨是野心勃勃,這次起碼要狠狠宰那些江南富商一刀,最起碼也得捧個一百萬兩雪花白銀回鐵義去。

而且裝備這麽一支艦隊,毛玨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不走運河。

京杭大運河,自元代以來,就是溝通南北最大的通衢,乾隆七下江南,走的就是大運河,甚至還有北京城是運河飄來的說法,朱棣營建京師城,所用木材磚瓦,巖土瓷器,絕大部分都是通過大運河運抵京師的,這兒絕對可以堪稱元明清三代的大動脈了。

後世毛玨看過不少,主角為了聚攏銀子,就在大運河上設卡收稅,不過這個舉動,其實算是夠落後的,他們能想到,古人早就想到了,卡在大運河上的稅關,層層疊疊,不知道有多少。

明代雜記《金陵瑣事》中的焚燈草篇,就生動的反應了這一社會現象。

蘇州行商陸二,打聽到金陵燈草缺貨,價格升高,就在蘇州販了一批燈草,北上金陵,販取謀利。

這批燈草貨價,加上在大運河雇船的錢,一共是八兩銀子,趁著夜色上路,坐在船上,陸二還在美滋滋的盤算著,到了金陵,怎麽也能賺到十一二兩銀子,可這船還沒走到十裏,就聽艄公高聲吆喝著。

“收稅嘍!”

官差收稅,這年頭倒是很正常,幾個差役驗了陸二的貨,收了幾錢銀子,陸二也沒在意,交了錢,又是繼續向前走,然而沒走上十裏,艄公又高喊。

“收稅嘍!”

這一次,陸二心裏就有些惱了,這才走了多遠,要交兩次稅?就像艄公打聽,艄公也是苦著一張臉:“這是陸知府派人加的稅!”

知府?開罪不起,陸二只能乖乖交了銀子,船再一次向北走,又是沒走出十多裏,艄公又是高聲叫喊著:“收稅嘍!”

這次又是張太監派人設下的卡,更得罪不起,陸二只好再一次淘了銀子。

這麽三步一停,到了後半夜,陸二已經不知道交了多少次稅了,坐在船艙,他已經是面如土色,然而艄公又是一聲吶喊。

“收稅嘍!”

一張臉成了豬肝色,陸二是悲催的上了甲板,還好這一次,艄公是面帶笑容,告訴他聽岔了,這是到了守歲山了了,諧音!

不過這一道,陸二已經交了四兩銀子的稅,他的貨物總共也就八兩銀子,這兒到金陵,還有千裏之遠,照著這個收法,恐怕到金陵,至少得交十幾兩,他的燈草就算翻倍賣,都得折了本,還得賠個幾兩,想到此處,陸二是放聲大哭,在守歲山下船將一船燈都焚燒了,兩手空空,黯然的回歸了故裏。

這大運河上,真叫大魚吃小魚,就算如揚州大商範家,都免不了脫層皮,毛玨在鐵義是土皇帝,可在大明,副將多了去了,能吃毛玨的大魚不知道多少,舉個近點例子,嘉靖倭亂時候,浙江巡按禦史胡宗憲當時才從三品,俞大猷這個正二品總兵外加平蠻將軍讓他就使喚的團團轉,毛文龍在朝中的確是有點關系,但他最大的後臺是已經倒了的魏忠賢,不鳥他毛玨的多了去了,要是走大運河,收刮加政治報覆,毛玨估計自己內褲都得被刮幹凈。

而且以後想從江南刮的東西還不少,這一次走近海,也算是為日後探一條路子。

不過毛玨的第一站卻不是直奔江南,而是向李朝南部行駛了去。

自從去年打了德川幕府狠狠一棒子之後,不管他還是李朝,其實都是一面嚼著肥肉,一面對東北方被啃了一口血淋淋傷痕,卻牙尖爪利的倭國心有餘悸,毛玨從東江借了五千左右戎兵與水手,又把熊津雇傭兵團兩個團留在了對馬島,濟州島,今年春,又是輪換何饃饃第六團去戎守,不過快一年過去了,倭國似乎毫無反應。

真叫拿人錢財為人消災!收了毛玨好處,也是怕惹禍上身,剛當上兵曹判書,李山海是出了全力了,從鳴梁海出的李朝板屋船雖然沒有到過江之鯽的地步,可每天也總有十幾船,把毛玨要的木料與火山灰,巖石,金屬等等物資運輸到兩島。

五千多戎兵也多半被當了苦力,毛玨還掏了十萬兩銀子,招募當地雇工,如今,濟州島的三處港口灘塗,對馬島北,都聳立起一座不小的要塞。

南行了七八天,毛玨的艦隊是抵達了濟州城外,外海二十裏,就被另一條隸屬於鐵義軍鎮的七十米風帆戰列艦水虎號給攔住了。

此時的濟州距離毛玨上一次來,還真是大變樣了,低矮破舊的濟州城直接被擋住了,一座泥灰色,高八米,長四百米的軍堡將其給擋住了,軍堡前的濟州港口,一條數公裏的攔海堤還把港口給擴了起來。

在水虎號的帶領下,毛玨的艦隊這才行駛如內港。

快趕上鴉片戰爭時候的那股狠勁兒了,視察跟著麾下登上城樓,在棚子下面,面向大海一面足足有著十六尊鑄鐵紅夷大炮炮臺,而正對著港口的東山,對著港口的樹林裏,一個個饅頭一樣的水泥碉堡層次的藏身在其中,細看去,清灰色的炮管自碉堡頭露出。

毛玨是後世而來,吃過見過的,諾曼底登陸幾個版本的電影可都看過,這種火炮地堡也是司空見慣,雖說大海茫茫無痕,實際上卻是有跡可循的,倭人的航海技術其實根本不過關,如果要是想進犯李朝半島,就必須經過對馬島,濟州島,以這裏為跳板進攻陸地。

而可供大軍登陸的位置其實不多,哪怕是後世二戰,也只能選擇諾曼底這塊德軍防禦森嚴的海灘作為突破口就可見一斑,四周到處時間是礁石與懸崖,要是在這兒向濟州島進犯,就只能在濟州港口以及擱羅縣,鹽海縣海灘登陸,哪怕如同去歲倭寇那個規模的鐵甲關船,在這片海灘上,也得遭遇明軍暴雨梨花般的打擊,就算他們勉強沖到海灘上,十停中也得去掉七八停。

一群在炮火中驚魂未定的倭寇來進攻這硬的咯牙的堡壘,毛玨是不看好倭軍。

對於自己屬下的營建力度還是很放心的,視察過濟州堡之後,在這兒停留了兩天,毛玨就再一次乘船南下而去。

這次也不是直奔江南。

在明代,很奇怪一點,遼鎮是隸屬於山東管轄之下,所以毛玨得先到登萊,向登萊巡撫孫元化報道。

後世倒是有機會來過一次煙臺,只不過這時候,登州和記憶中的煙臺大都市也是截然不同,那廣袤的城市區如今只是一片片荒郊野地,離岸幾裏,僅僅能看到破舊低矮的登州城墻跟個病入膏肓的老頭子那樣,顫巍巍的站立在岸邊上。

港口也是狹小破舊的很,毛玨的風帆戰列艦居然還進不去,只能是停靠在外海一座島嶼邊上,然後乘坐大福船靠攏岸邊上。

在這兒也不打算停留多久,毛玨幹脆就把素衣留在了黑珍珠號上,帶著幾十個親兵部下登陸了,剛一下船,一大群衣衫破爛的窮苦人卻是嘩啦的一下子圍了過來。

“官爺!老爺!行行好,有什麽吃飯的活計,給俺們點吧!”

幾個還算是身強體壯的圍在前頭,不斷的鞠躬作揖,那口音,卻是讓毛玨感覺到十分的熟悉,這頭毛槊有些惱火的想要揮鞭子驅趕,讓他伸手攔住了。

“諸位,本將沒什麽貨物要搬!”

看著毛玨做了個揖,這些窮苦人禁不住面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卻也不敢埋怨什麽,又是提不起力氣混混僵僵的向港口邊上那些破屋子走去,不過毛玨卻是伸手拽住了一個算是為首的,愕然的開口問道。

“聽口音,你們也是遼人?”

“將軍也是遼人?”

一聽這話,那個為首的家夥頓時變得激動起來。

登萊巡撫孫元化和東江不對付,毛玨也沒心思進城去拿他的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幹脆打發了毛槊拿著他的印信進登州去換公文關防。

因為要走水路,船上帶了不少糧食,毛玨下令搬下來些,就在這港口生起火來,借著海水清煮起玉米棒子來,那股子香味勾的一個個餓了許久的窮苦人猶如遇到磁石的鐵釘那樣,口水津津,也顧不得燙,抱著那汁水淋漓的棒子拼命啃著。

坐在墻角,一個才五六歲的孩子瘦的猶如蘆柴棒那樣,幹癟的手讓毛玨想起了後世攝影師鏡頭下的非洲災民,把一棒苞米啃的幹幹凈凈,還意猶未盡的咬著中間的苞米芯。

這一幕觸目驚心的同時,也讓毛玨慶幸,幸好素衣沒有同行,不然這妞還不得哭的像個淚人那樣。

“多謝將軍!多謝將軍!”

剛剛拉住那個漢子還是個孝子,沒有把到嘴的食物先啃了,反倒是送進那些破房子裏,毛玨看著他把玉米塞給了個瘦弱的老太太,兩人推脫了幾下,這漢子幹脆趕緊跑出了窩棚,卻是直接跑到了毛玨身旁,狠狠地跪在地上就是磕了幾個頭。

“行了,都是家鄉人!誰能不幫襯一把!趕緊起來!”

伸手硬把這個漢子給拽了起來,看著他窘迫的模樣,毛玨又是滿是愕然的問道。

“你們,這何至於淪落到如此啊?”

“將軍,一言難盡啊!”

遼東經過兩百多年的發展,到了明末時候,已經是丁口繁盛,在冊戶籍差不多能有二百萬人口,擔根據歷朝歷代隱戶,奴婢不入戶籍的那個尿性,三百萬人口到四百萬人口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遼東戰事一起,人口最稠密的遼沈大平原被後金占據,足足數百萬人流離失所,遼陽之戰,努爾哈赤就屠殺了七萬人,加上熊廷弼,王化貞廣寧之敗,大量遼民躲避戰火,逃回關內,遼東鎮隸屬山東,這兒的人口多移民自山東,所以幾十萬遼人逃到了山東。

不過大明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是多災多難,山東的土地兼並亦是到了個極端,世家富豪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本地人都缺乏耕地,更別說他們這些外來戶了,並且兩百年時間,那種鄉土情也是淡泊的差不多了,絕大部分遼人根本沒人收留。

甚至不少山東人還把遼東戰亂的罪過怪到這些遼人身上,雙方更是矛盾層層,遼人在這兒的生計亦是愈發的艱難。

這個人叫楊猛子,像他這樣能窩在登州,在港口當苦力腳夫,賺取一份勉強填飽肚子的糊口糧的,已經算是好的了。

“將軍,咱們遼人苦啊!俺們一個村子四百多人一起逃難,半路上跑散,病死的就有一百多,這些年,困餓而死的又是二百多!就剩下這幾十個了!”

回望著窩在一處,啃著玉米的苦兄弟們,還有瘦成幹的老娘,這楊猛子實在是忍不住的唏噓著。

“像你們這樣的遼人,附近多嗎?”

“別的地方俺不知道,咱們登州,至少有三萬多吧?孫巡撫仁慈,招了三千多遼軍,剩下的不是像小人這樣在港口幫著搬搬軍糧貨物,饑一頓飽一頓,要不就是在鄉下給那些本地人當佃戶,混口飯吃!”

家鄉淪陷,背井離鄉,寄人籬下,這種滋味,換是誰估計都苦不堪言,跟著毛玨坐在一邊的木頭上,難得有個人傾聽,楊猛子又是吐苦水那樣詳細的敘述著,聽的毛玨搖頭的同時,又是捏著下巴思索了起來。

好一會,毛玨這才擡起頭來,很是凝重的註視著這個幹瘦的關外漢子。

“你們敢當兵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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